开栏语

今年是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二十周年。2001年，经过长达15年的艰苦卓绝的谈判，中国加入了世贸组织。现为北京市高朋律师事务所律师的王磊，是谈判的亲历者之一。1986年，谈判甫一开始，他就全面深入地参与了谈判。如今，从王磊撰写的系列回忆文章中，我们得以回望那段峥嵘岁月的精彩点滴。借此栏目，我们也向那些当年站在改革开放一线，为国家利益奋力拼搏的人们致敬。 

王磊

今年2021年，是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二十周年。

35年前，即1986年，中国开启了恢复关税与贸易总协定（英文简称GATT，世贸组织前身）席位和随后的加入世贸组织的谈判。同年，关贸总协定也发起了“乌拉圭回合多边贸易谈判”。该谈判直接促成了世贸组织的诞生，中国在恢复关贸总协定席位谈判的同时，受邀全面参加了乌拉圭回合谈判。

也是在1986年，我从北京大学研究生毕业，来到专司这两项谈判事务的对外经济贸易部（1993年更名为对外贸易经济合作部，2003年与国家经济贸易委员会内负责贸易的部门合并成中华人民共和国商务部）二处工作。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法律人，我有幸从一开始就参与了谈判。

岁月忽忽，旧事堂堂。作为亲历者，回首过往，历历再现。周年之际，择几片段点滴，付诸笔端以纪之。

有需而为，有备而来

35年前，中国政府向关贸总协定提交了恢复席位的申请，世界为之震动。

关贸总协定素来有个不褒不贬的绰号——“富人俱乐部”。二战后，为复兴世界经济，主要国家酝酿并谈判降低各自关税开放市场，关贸总协定于是诞生了。因其成员主要为工业化发达国家，便有了上述绰号。当中国申请入会时，各方对这个俱乐部将要发生的变化自然有揣摩和期待。

中国是有需而为，有备而来。

关贸总协定最大的吸引之处，就是成员之间在关税和贸易条件方面，自动互相给予最优惠的待遇（行话叫“最惠国待遇”）。中国与主要贸易国家逐个签订贸易协定，彼此给予优惠待遇，这当然不及加入总协定，即刻从所有成员都获得优惠来得更为便利。

改革开放后，中国需要更多的贸易优惠条件，从而获得更大的贸易市场。早在改革开放伊始，中国就已经着眼进入关贸总协定这个最后的重要国际组织。为此，当时的外经贸部组团考察了一些关贸总协定的成员，特别是考察与中国情况相类似的几个东欧国家和发展中国家。

此外，外经贸部派官员到关贸总协定参加培训班，又请关贸总协定的高官来华咨询授课。当然，对于参加关贸总协定，中国政府内部也进行了充分的论证和预判。

抓住时机，开启谈判

而关贸总协定方面，各成员方当时正酝酿发起新的一轮谈判，也即后来发起的乌拉圭回合谈判。通过谈判，成员间将进一步降低关税，更加开放彼此的市场。如果中国进入关贸总协定的谈判，能在乌拉圭回合谈判结束时完成从而成为成员，中国将瞬间享受乌拉圭回合谈判的成果。关贸总协定成员方就此向中国“明送秋波”，在其草拟的谈判宣言中，明确给予中国在即将发起的乌拉圭回合谈判中“完全参加方” （full participant）的地位。

时机到来。

1986年7月10日，中国驻日内瓦特命全权大使钱嘉东向时任关贸总协定总干事的瑞士人邓克尔递交了关于恢复中国在关贸总协定缔约国地位的申请书，正式开启了谈判。

其时，钱大使已过花甲之年，是历事无数的老牌外交官，但是可能他也未能料到，他上场开踢首球之后，这场谈判最后竟持续15年之久，获历史上谈判时长“亚军”（“冠军”为俄罗斯所得，其1993年开始谈判，2012年加入）。提交申请书后，钱大使即以“完全参加方”的中国代表身份，飞赴当时尚无外交关系的南美小国乌拉圭，又一次为中国开启了全面参加后来广为人知的“乌拉圭回合多边贸易谈判”。

是年，中国特命全权大使钱嘉东，代表中国在关贸总协定中开启了两个谈判的长征。历史必书必载。

大使风采，外柔内刚

钱大使是一位极其大气儒雅的职业外交官，外柔内刚，忠于职守。无怪，他曾是周恩来总理的外事秘书，还是中国首任裁军大使。

像多数江南才子一样，他身材清癯，戴着圆形镜片的边框眼镜，身着北京东交民巷红都西服店制做的红都西服（那个年代外交人员的指定西服）。在任何场合，他都面带微笑，举止优雅，真难想象他如奉命要严正抗议会是什么样。

钱大使操吴侬普通话，慢条斯理中略带细声。但是在关贸总协定理事会大厅，轮到中国发言时，钱大使总是明显提高音调，好像要甩掉面前的麦克风，让全体都听清楚中国的声音。

日内瓦的大使不比驻一国的大使，因为大使的工作对象不是所在国，而是各国大使同行。在日内瓦，大使个人的学识、口才、人格魅力、行事风格，远比大使所代表的国家更让人感到直观和真切。

日内瓦是众多国际组织所在地，各国驻日内瓦的大使白天穿梭于各国际组织会议厅，听会、发言、磋商、谈判，黄昏游走于各国大使的官邸参加各式各样的招待会。各国大使们见面互动如此频繁，便形成了日内瓦的大使圈。

大使们形容他们的圈子是个大学里的系(faculty)，而那个德高望重、受大家敬重的某国大使往往被视为系主任(dean)。钱大使就是这样的系主任。虽然当时中国还不是关贸总协定成员，无法深入参与总协定事务，但钱大使每次到关贸总协定会议厅，总是谈笑风生，左右逢源，是众人眼中的焦点。这一方面是各国代表对中国谈判入会抱有热切期待，另一方面也是钱大使个人魅力使然。

多年后，钱大使回国退休。在谈判中与他共事多年的瑞士大使同时也是中国工作组主席吉拉德，来华访问时专门要拜见钱大使，亲切地呼钱大使“Jiadong”。

     35年前，钱嘉东大使是在如此大气和谐的外交气氛中，拉开了中国进军关贸总协定的序幕。随之而来的，是一系列入会手续和问题——中国为什么要恢复席位？中国准备出多少价钱买门票进入这个“俱乐部”呢？在入会的过程中，会遇到哪些意料内外的问题？中国又会如何应对呢？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王磊，北京市高朋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1986年至1996年供职于对外经济贸易部，辅佐历任谈判代表从事复关和加入世贸组织谈判，曾任外经贸部 WTO 处副处长。辞职后，在比利时布鲁塞尔当执业律师7年，2003年回国加入北京市高朋律师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