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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最后一天的中午，北京五棵松耀莱影城，鹿晗主演的电影《我是证人》正在上演。这对我而言是一次不同往常的观影经历——身旁两个女孩一直小声讨论剧情，不时剧透。尽管这只是影片上映的第二天，她们却已经看了八遍。
但对她们而言，这一场仍然非来不可，因为这是百度鹿晗吧的包场，能带给她们归属感。这种归属感并不只来自于这家影院里的五百多名鹿饭——就在同一天，鹿晗吧31个分会组织的包场遍布全国几十个城市，观影人数超过万人。
2015年10月31日，百度鹿晗吧北京分会工作人员在影厅门口为《我是证人》包场准备应援包。
而这只是鹿饭包场的一部分而已。鹿晗吧包场结束后，我走上影城二层，看到相邻的两个影厅前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这是两家站子分别策划的包场。
所谓“站子”，是连接“粉丝”和偶像的一种自发组织，规模有大有小。相比于在茫茫人海中做一名“散饭”，建立一个站子会让鹿饭觉得自己是鹿晗事业版图的一部分，而不只是一个追随者。
站子们部分取代了媒体的作用，成为鹿饭跟踪鹿晗动态的直接窗口：一个叫做捕鹿工作室的站子每月7号推出视频《京城捕鹿播报》；一个叫做朝鹿的站子四年间全程跟拍鹿晗参加的现场活动；一个叫做 MeetLu-遇见鹿晗的站子随时将鹿晗的新消息翻译成中英韩日泰马越俄西阿法德葡13个语种，发往海外及时分享鹿晗最新动态。
类似的站子已然数以百计——去年10月，它们联合发布“百站声明”欢迎鹿晗回家，时隔一年，站子的数量已经超过了两百个。
这是过往时代难以想象的局面，具有无边疆域的互联网空间为粉丝的扩张和聚集提供了便利的土壤。借助贴吧、微博、QQ，天南海北的粉丝在线上集结为一个又一个团体。这些团体进一步集结，成为了一个体系庞大、分工细致、行动力极强的粉丝帝国。
身处集体中，鹿饭们抱团取暖，相互感动，生发出一种日常生活中难以体味的崇高感。MeetLu 的站长蛋糕曾在QQ群里给站子里的一个伊拉克大学生安排阿拉伯语翻译任务，对方却突然下线。“两小时后她告诉我外面在打仗，为了安全她必须把电源关了。她说鹿晗就是她黑暗的生命中唯一的光芒，说得太让人感动了。我们看到都哭了。”
所有站子里，百度贴吧鹿晗吧规模最大，组织体系最为严密。每天，几十万名鹿饭到此签到，对她们而言，这就和教徒们唱圣歌、做祷告一样，成为每日必修的仪式。
很多人印象中，百度贴吧就是低龄非主流人群聚集地。但在鹿晗吧，行动整齐划一，没有乱七八糟的火星文，没有空洞的灌水贴，没有夸张的标题党。所有的帖子采用统一格式的标题，像是发自同一人之手。
这是以吧主辛迪为核心的管理团队严格治理的结果。去年12月，辛迪上任吧主，在此之前，她做过三个站子，她认为经营站子的丰富经验和在鹿饭群中累积的号召力成为她接任吧主的资本。“其实站子不分新旧大小，关键看你是不是真心为鹿晗做事。你做得好，鹿饭自然会信任你，追随你。”
辛迪回忆，上任之前，鹿饭群曾经历过散乱分歧的阶段。“像春秋战国一样，各有各的意见。但是鹿晗回国了，鹿饭必须得拧成一股绳，鹿晗吧作为最大的鹿饭聚集地，在这个关键时刻得站出来承担这个责任。”
她上任后的首要任务就是增强鹿吧的凝聚力。她耗时一个多月对旧有吧规进行了系统性调整，推出新版吧规。“吧规是绝对不能有漏洞的。没有一个规条在那儿，比如你觉得一个帖子不该发，但是吧规里没说，你就没法管。”
辛迪调整后的新吧规分为四大项、四十四条、六条补充，仅“删帖相关规定”一项就细分为十九条，确保不能出现任何关于鹿晗的负面信息。为此鹿晗吧设置了24名“小吧主”，24小时不间断值班，一旦发现触及删帖规定的帖子立即删除。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符合吧规的行为越来越少。规定越严格，鹿饭们越觉得这里是一块神圣不容玷污的领土，侵犯它就是侵犯自己。“毕竟这是一个支持鹿晗的组织。绝对不能讨论对他不好的消息。”辛迪说。很多时候不需要吧务亲自动手惩罚，违规者就会在鹿饭们的斥责声中自觉删掉违规帖。
为提醒鹿饭们规范言行，鹿晗吧专门设有“新饭教育”机制， 制定了“鹿家粉丝守则”，告诫鹿饭们哪些事情可以做，哪些事情不可以做。严格纪律的规训下，组织得以不断“净化”，无法适应的人渐渐淡出，留下来的活跃分子都是价值观一致、愿意听从指挥的人。
为保证管理体系正常运转，贴吧管理团队常会进行招新。鹿晗吧存在着一套庞大细致的管理体系，共分为三大部门：负责贴吧管理的吧务管理团队、遍布全国三十三个省市集中线下活动现场支持的鹿晗吧分会以及包括文案、资源、网宣、投票、美工、视频等在内的鹿晗吧工作组。
但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过程，每一个应征者都会经历严格而漫长的考察，其中第一关，是要“检测属性”，通过对贴吧、微博的过往记录进行核查，确保对鹿晗具有足够的爱，或者称之为忠诚度。
通过这一关后，应征者还要经过为期数月的实习期，表现优异才可转正。管理团队希望通过这个过程让应征者明白，机会来之不易，你应为此感到荣耀，倾尽全力。
在通过严格纪律塑造统一价值观的同时，鹿晗吧管理团队经常组织集体运动来提升鹿饭们的热情。一场场的集体狂欢中，她们对鹿晗的喜爱一再强化。
这种喜爱具有不可动摇的唯一性——饭圈中常会出现一些颇具号召力的个体，被粉丝们称为“大大”。但在鹿饭群中，“大大”并不被提倡。鹿晗吧精华区一个名为“教你做合格鹿饭”的帖子中，第一条守则就是“本命利益最大化”：“在鹿晗吧，鹿晗就是第一位。所有言行都必须以鹿晗为中心，你要时刻考虑他的利益。”
基于这一原则，鹿饭自觉地拒绝对粉丝的“个人崇拜”。在采访中，几乎每一个鹿饭都主动要求我写作时不要突出她们的个人情况，一定要多写鹿晗。
“鹿家没有其他大大，我们唯一的大大就是鹿晗。”辛迪语气坚定地对我说：“我们只听、只信、只看鹿晗。”
2015年10月31日，鹿晗在天津宣传《我是证人》，粉丝们从北京、上海、广州、甘肃等地专程前来捧场，不少人激动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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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是在北京举行的与鹿晗有关的线下活动，一个名叫艾薇的年轻女生都要到场督导。在现实生活中，她是一个今年秋天刚刚踏入职场的互联网产品经理，而在鹿饭的世界里，她是百度鹿晗吧总会长，负责统筹全国33个分会，以及所有线下活动。
10月31号中午的《我是证人》鹿晗吧北京分会包场，她遇到一些麻烦。鹿晗吧为鼓励鹿饭包场而特别定制的宣传应援包本应在开场前发给鹿饭们，但因为交通拥堵没有按时到达。
面对这一插曲，五百多名鹿饭没有人表示不满。不需要任何引导，她们就自觉地排成一条长龙，安静地领票入场。人潮涌动的电影院中，她们似乎比任何人都更懂得遵守秩序。
2015年10月31日中午，鹿饭们在百度鹿晗吧北京分会《我是证人》包场结束后现场举起手幅支持鹿晗。
接触鹿饭们之前，我在新浪微博上看到一组广为流传的视频，被冠名为“小学生世纪大战”。时下两大人气演唱组合的少年们粉丝们展开激烈骂战，用与年龄不相符的严肃语气表达着对对方偶像的不屑。这组视频引来了潮水般的嘲讽乃至辱骂，在批评者眼中，这恰好印证了他们对明星粉丝的印象：疯狂、过度敏感、缺乏理智、富有攻击性，这些特征可以用一个词语加以概括：脑残粉。
然而，我所接触到的鹿饭们却一度让我困惑，她们高度趋同的个性中闪现出两种似乎不太协调的特质——面对偶像时她们显露出狂热高涨的情绪，但与此同时，她们又常能展现出谦逊、礼貌、谨言慎行的一面。
艾薇告诉我，过去几年间，鹿饭们不乏与人爆发矛盾的经历，如今的局面是在冲突中不断成长的结果：“鹿饭们是在风风雨雨的洗礼中成长起来的，到现在的话我们已经是非常有意识地维护自己的形象，也是维护鹿晗的形象。我们要让人知道，我们是一群很正能量的人，我们不是脑残。”
她们一方面不能容忍对偶像的攻击伤害，另一方面又忌惮激烈的反击行为会损害偶像形象。因此，我一再从这群二十多岁的女孩们口中听到“克制”、“隐忍”这样的词汇。如今，每逢鹿晗获得曝光机会，鹿晗吧总会贴出一篇长长的引导文，提醒鹿饭注意言行，“面对黑酸不要与之纠缠”，“坚守素质文明底线”。
她们觉得这并不是软弱的忍让，而是一种更有效的还击——“无视就是最大的藐视。”鹿晗吧吧主辛迪语气严肃地说，“那些黑鹿晗的人没把事情搞清楚就误解甚至诋毁鹿晗，你越跟他吵他越来劲，影响力反而越大。你就中了他的计了。”
一些呼吁理性自律的口号开始在鹿饭群中流传，例如“粉丝行为偶像买单”、“别人伤害他一分，我就多爱他十分”、“爱的力量比恨大”、“坐在这个位子上，注定要承受各种各样的伤害。”
鹿晗吧总会长艾薇打出支持鹿晗的手势。
但她们也并非对不友好的行为一概置之不理。很多时候，她们采取一种不与对方发生正面冲突的方式进行回击。鹿晗吧常常号召鹿饭对各大网站进行“净化”——她们会集中反复搜索“鹿晗正能量”、“鹿晗 实诚”、“鹿晗 吉尼斯”等，把对他不利的关键词挤下去，“为鹿晗守住一方净土”。
即便是做对鹿晗形象有利的事，她们也百般留意，生怕出现负面效应。dear鹿爱心公益站的站长夏夏是个18岁的大一女孩，从高三起，她组织全国各地的鹿饭做了几十场公益活动，但从不在现场花时间宣传鹿晗是谁。“这会给人一种作秀的感觉，反而对鹿晗的形象不好。”
攥写这篇文章时，《我是证人》正在上映期间，我问辛迪，会不会号召鹿饭去豆瓣打高分。“会引导鹿饭多多支持，但不是盲目地做，否则一看就是粉丝刷出来的高分，特别水的话会让路人反而反感，这样的高分也并没有意义。我们号召大家去各个平台写影评，协助做口碑发酵，让路人自己去发现电影的好。如果有人集中故意打低分，我们再及时去支援。”她说。
一次次集体行动中，鹿饭们的价值观和行事风格变得愈发统一，她们越来越主动约束自己的言行，否则就无法融入这个强大而狂热的集体。不合规矩的行为会被视为伤害整个鹿饭群体的形象，进而伤害鹿晗。在那篇“教你做合格鹿饭”的帖子中，作者问道：“为了几句冲动之言，让鹿晗来为你买单，让鹿饭整体为你背黑锅，值得吗？”
作为鹿饭的管理者，辛迪将这种经过日复一日引导所形成的统一化人格概括为“正能量”。“归根结底，鹿晗是一个正能量的存在，他就像指明灯一样，把光芒撒播给我们。所以我们也一定要做正能量的人。”
影片在一分一秒中走近结束的同时，艾薇带领鹿晗吧北京分会的女孩们在门外分秒不停地准备着应援包。当影厅内灯光亮起，鹿饭们依旧如入场排队时一样状态平静，无人离场，无人骚动，安静有序地等候着安排。
大约五分钟后，应援包终于传递到了每个人手上。艾薇走到银幕前，抬高声调：
“请大家打开应援包，取出手幅，把它举过你们的头顶！”
现场变成了一片黄色的海洋。
“让我们一起高喊鹿晗吧北京分会的口号：华中京城，与鹿同行！”
“华中京城，与鹿同行！”
女孩们发出整齐响亮的呼喊，脸上挂满了自豪与幸福。
全文完
撰文：何瑫 摄影：麦明洋 视觉：梁爽
图片提供：HAN-I·晗爱、东方I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