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 | 小城出租车司机的儿子

本文是“也是孩童”公号开立以来发表的第31篇原创文章，引用请注明出处。

最近常常往返于北京与家乡之间，在列车上写了这一篇“小城出租车师傅的儿子”。

我们惊讶于大城市惊人的吸引力，它让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无怨无悔地离开故乡。

我们惊讶于传统家庭的坚韧不拔，它们支撑着一个个年轻的个体忘我追逐梦想。

小城出租车师傅，永远算不上是“上流社会人家”，永远不会高大全洋上，可是不妨碍我对他的尊敬和喜爱。

为保留大师傅说话的特色，对白带点方言，不过应该读起来没什么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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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出租车司机的儿子

我生长在小城，工作在帝都，时常往返于小城和帝都之间。

小城其实不算小，小城所在的地级市GDP在省内可以排上前几，还是“较大的市”，有地方立法权的那种。

但是小城也不大，城区规模扩大了，但仍然是一会儿就开出繁华区——这跟本市的经济特色有关，没有超大型企业，各区县各有各的小中心，没有产生城市集聚效应。跟北上广深这些巨型城市相比，小城更是显得小巧玲珑。

作为本地人，我倒没觉得城市小有什么不好。我可以懒散地在树荫下看光影摇曳，看野蜂飞舞，跟孩子提一桶水在家门口玩喷水枪，优哉游哉。要出去玩，出租车公交车分分钟就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当然也是我生活半径太狭窄了——我买菜都只去大门口。

在这个外来人口不多的小城，当地人提到外地最多的场景就是“我儿子/闺女在北京/上海/深圳/广州/……念书/上班。”

我就是读书和工作都在外地的那一种。

星期天傍晚，我吃完饭告别爸妈，打车去火车站。

孩子招招小手，一辆出租车靠边停在我们身边。出租车师傅探头过来打招呼。

师傅四十多岁的样子，短短的圆寸，胖乎乎透着一股喜气。他自来熟地跟我家小朋友聊了几句，东拉西扯的跟我闲聊。

因为我有小孩，聊着聊着就聊到他家儿子了。

“您家也有两个孩子啊？”

“是啊，俺老大是儿子，老二女孩儿。”师傅乐呵呵的。

“多好啊。您整天在外面这么忙还乐呵呵的，孩子一定挺省心的。”

我话音刚落，师傅就哈哈笑开了，“俺那儿学习真不是说的。”师傅笑得开心了，后脑勺的褶子都跟着动起来。

“俺儿从小念书就不用我们管，他念的那个啥俺不懂啊。俺两口子念过的书加起来都不够高中的，根本管不了俺儿。小学到初中，俺们都没管他。他自己考的那个**高中，分数排前几。”

我听得笑了，敢情他儿子跟我还是校友。

“你们那时候早，没机会念那么多书。”

“也不是，念不进去。俺们这水平辅导不了俺儿啊，他从小念书就是自己的事儿，自己说了算。俺儿上**高中的时候成绩特别好，可是作业太多了，俺儿刚郁闷来。他说，爸，咱这作业太多了，我做不完啊，能不能不做啊？”

“俺跟他说，你要是觉得你学习成绩能保证，咱作业就不做，俺去跟你老师说。你自己想好了。”

“然后俺就去跟老师说，老师咱这作业有点太多，俺儿实在不适应受不了啊。咱能不能这样，先一个学期不交作业，保证成绩不下降影响班里。要是下降了咱就改，肯定交作业。”

车后座的我听得瞪大了眼睛。我省可是著名的高考大省啊！刚上高一就跟老师说不让孩子交作业？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家长啊！

“俺跟老师好说歹说，老师答应了。然后俺儿一个学期没交作业。上课该咋上咋上，考试改咋考咋考。期末考试还是班里第一。然后老师说行啊，那下个学期也不用交作业了。”

“高二文理分班了，俺儿去了文科班。这不高二得把高二高三的课都学完了复习蛮？俺儿说，爸，俺还是不想交作业。俺说行啊，咱还是那句话哈，你得保证成绩不掉下来，俺去跟你老师讲。”

于是这位出租车大师傅又去找分班后的新老师了，沟通的结果还是，保证成绩，不交作业。

我想了下我高中时代最嚣张的记录也就是高考前回家休假打羽毛球了。这爷俩倒好，从上高中就跟老师谈判不交作业。

就这么一直不交作业地上着课，出租车大师傅的儿子高考结束了，他考了全市的文科前几名。（我好希望大师傅记错了，不然我高中学的那么辛苦还考得不如他儿好，简直要怀疑人生，泪目）

“报志愿也是俺儿说了算。他被A大中文（本省最好的大学，985、211高校）和深圳的学校录了。他说，爸，俺想去深圳。”

“深圳不错，城市氛围特别好。是深圳大学吗？”

“是啊，俺儿去深大学那个金融学。深大好，一看俺儿成绩这么好，给俺儿免了学费，还有奖学金。”

我差点笑喷了。过了这么多年，金融学还是一如既往的火爆。*大中文系排名全国前五，还是比不上深大的金融系有吸引力。

“学金融那得做好准备深造啊，现在招人的门槛都抬到研究生了。不过你家儿也说不准，这么有闯劲儿可能去做生意当老板去了呢。”这么独立有主见的小伙子，也许真的不会老老实实做个金融民工螺丝钉。

“他考不考研那咱管不了。”大师傅说，“管不了他啦。他待报深圳的时候他娘不乐意啊，俺说你就当你没生这个儿子呗。他娘说咋可能，那可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车快到火车站，车流拥堵，车速慢了下来。大师傅絮絮地说了些赚钱、买房和儿女的事，摸摸后脑勺说：“哎俺也干得差不多了，四十二岁头发都快掉木（没）了。前几年趁年轻使劲赚钱，再干两年就干不动了。哎，等干不动了，俺也上深圳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油然生出几分敬佩来。这是个率直又务实的北方汉子，几十年如一日拼命赚钱养家，虽然没什么文化，可也恰到好处的关心了儿女的学习。儿女的出息，让他拥有最真的快乐。

到了火车站，和我一样赶赴北京的小城人已经排成了长龙。

每逢周末节假日，往返北京和小城之间的火车从来人满为患。熙熙攘攘的车厢里，是一个个通过求学、工作、创业走向大城市的身影。

在他们身后，是无数普普通通的传统家庭。他们以赚钱为天职，以攒钱为天性，自觉掏首付，主动带孙辈。等老了走不动了，不管愿不愿意，都要随子女远走他乡。

我想起十几年前报志愿的那个夏天，妈问我：“要不咱报A大？回家方便。”我摇摇头，填了一所千里之外的学校，从此离开故乡。

一去十数载，渐把他乡作故乡。

偶尔归故里，惊奇反似至他乡。

同学们，同学们

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

明天是社会的栋梁

我们今天是弦歌一堂

明天要踏上社会的巨浪

我们来自五湖四海

最终却散落在北上广深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