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破产到重整：企业调查实录丨随州新楚风从负债40多亿元到“氢”装上阵

　　编者按

　　今年4月召开的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提出，把发挥政策效力和激发经营主体活力结合起来。

　　今年7月召开的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指出，当前经济运行面临新的困难挑战，主要是国内需求不足，一些企业经营困难，重点领域风险隐患较多，外部环境复杂严峻。我国经济具有巨大的发展韧性和潜力，长期向好的基本面没有改变。

　　或因经营不善，或因市场拓展不力等原因，现实中有的企业遭遇困境，直至濒临破产。经营主体的优胜劣汰本是市场竞争的体现，如何把风险隐患降到最低？能否帮助危困企业渡过难关？

　　我省相关部门和地方政府正在探索通过破产重整，激发经营主体的活力和内生自救动力，助力危困企业涅槃重生。

　　连日来，湖北日报全媒记者深入我省参与办理企业破产重整案件的相关部门和地方采访，推出《从破产到重整——企业调查实录》系列报道，探寻如何将破产重整作为“强信心、稳预期、促发展”的抓手之一，拯救困境企业、防范化解系统性风险。

　　这是一台“出道即高光”的商用车。

　　名称：49吨氢燃料物流干线重卡；

　　研发团队：国内顶级燃料电池汽车专家百人团；

　　合作伙伴：亚洲、欧洲、美洲知名企业。

　　“这哪像卡车，简直就是小高铁！”7月中旬，在武汉智能网联汽车测试场，湖北日报全媒记者第一次见到缓缓驶来的样车时，立即被它的“高颜值”吸引。

　　这台重卡产自破产重整企业——位于随州市曾都区的湖北新楚风汽车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新楚风”）。

　　今年6月，工信部发布公告，新楚风获得氢燃料电池商用车生产资质。

　　“从负债40多亿元到脱困重生，驶入纯电动+氢燃料电池商用车双轮驱动赛道，企业只花了两年时间。”复盘重整过程，新楚风董事长黄兆勤坦言，政府支持、司法主导是关键。

　　40多亿元债务缠身，企业递交救助申请

　　“债务40多亿元，1000多名员工下岗！”

　　2021年3月4日，来自新楚风的救助申请信，摆上随州市、曾都区两级政府主要负责人案头。

　　成立于2007年的新楚风，也曾抢占过行业“风口”。

　　高峰期，该企业年产销纯电动物流车1.5万辆，单品市场占有率居全国前三。

　　“春风得意马蹄疾，步子迈得太大，相关产业政策一调整，企业就陷入困境。”讲述企业由盛而衰的过程，黄兆勤唏嘘不已。

　　2020年，在多方债权人起诉下，新楚风银行账户、土地、厂房、库存成品车、生产线、子公司股权均被全国各地法院查封，生产被迫停滞。

　　是破产清算，还是司法重整？各方意见僵持不下。

　　有人支持破产清算：企业负债太高，债权人太多，政府强行“救火”，费时费力。不如尽早退出市场，节约行政成本。

　　有人支持司法重整：随州80家企业具有专用汽车生产资质，其中拥有新能源整车生产资质的企业仅两家，新楚风就是其中之一。资质宝贵，怎能一“死”了之？

　　是甩包袱，还是谋出路？

　　考量的是政府的智慧和担当。

　　随州专用汽车产业生产车间。（资料图片）

　　随州市、曾都区两级政府迅速成立工作专班，深入调查走访。

　　共识，在一次次走访讨论中达成——

　　树虽然倒了，但根还在。企业虽然破产，但整车资质宝贵，还有完备的生产设备和熟练的产业工人，这些都是投资者眼中的“香饽饽”，要通过司法重整，让企业涅槃新生。

　　谋定而快动。

　　曾都区组建司法重整工作专班，聘请在企业破产重整方面经验丰富的中国国际金融股份有限公司、天津君利律师事务所与政府部门人员共同组成清算组。

　　清算组被曾都区法院指定担任破产管理人，全面协调破产重整各项工作。

　　启示

　　危困企业危中有机。树倒根在，要破除“危困企业等于劣质资产”的片面认识，深度挖掘危困企业的重整价值，开准“药方”，推动“负资产”变成“富资产”。

　　30多家战略投资方竞争，价高者意外出局

　　“这么高的出价，超出预期，就定这家当投资人。”

　　“战略投资并非单纯引资，不是说价高者就能得。”

　　选谁成为战略投资方？各方意见不一。

　　“要让所有利益相关方达成共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面对债权人的质疑，曾都区科学技术和经济信息化局局长程舢反复解释，如果只有资金注入，没有好的发展战略引领，没有好的转型项目带动，企业很可能二次破产。

　　为选好战略投资方，重整专班密集对接30多家潜在投资方。其中一家企业，看中新楚风的整车资质，出价高，债权人非常心动，但政府部门实地考察后，发现企业口碑欠佳，发展思路不明，果断拒绝。

　　2021年清明节，就在重整专班为引进战略投资方愁眉不展之时，随州籍清华大学工业开发研究院副院长朱德权回乡探亲。

　　“随州专汽再不转型，活不过5年。”朱德权建议，要抓住新楚风司法重整契机，引导新楚风向氢能源方向发展，将之打造为随州专汽转型升级“新引擎”，推动全产业链驶入新能源赛道。

　　湖北新楚风汽车股份有限公司车间。湖北日报全媒记者 刘曙松 摄

　　有人反对：纯电转型才起步，就摸高起跳氢能，是不是太超前了？

　　有人质疑：氢能源普及猴年马月，可别落个“赔本赚吆喝”。

　　“新投资方必须能给新楚风带来新方向、新技术、新市场。同时，规避现阶段单纯炒作资质的投资人，避免更大的隐患风险。”对此，曾都区委书记姜皓十分笃定。

　　专家请进来：从产业基础看，随州有成熟的技术工人，有完备的供应链企业，有辐射全球的销售网络，可迅速把样品转化为产品、产品转化为商品；从资源优势看，随州是湖北风光电资源大市，具备绿氢制造的资源优势，容易形成示范，形成产业链。

　　专班走出去：“双碳”背景下，新能源化已成为不可阻挡的趋势，全国多地紧锣密鼓推进新能源商用车朝“氢”布局。

　　反复碰撞中，各方想法逐步统一——

　　被动等风来，不如主动去追风。随州专汽要实现弯道超越，氢能布局势在必行。

　　启示

　　方向对了，就不怕路远。眼光长远，才能谨防危困企业二次破产，才能最终对企业负责、对产业负责。

　　七上北京会谈，促成“双向奔赴”

　　随州专汽博览中心。通讯员 徐斌 摄

　　氢能产业是战略性新兴产业，头部企业屈指可数。

　　得知清华工研院在氢能行业深耕20余年，破产管理人邀请朱德权组建团队投资新楚风。

　　“首先，我不回乡投资，万一失败了，面子搁不住；其次，我们团队的优势在氢能，还没做过整车。”面对邀约，朱德权的第一反应是回绝。

　　破产管理人深知，清华工研院旗下的水木氢源基金资本雄厚，在氢能领域具有很强的行业话语权和市场影响力，可以带领新楚风快速驶入氢燃料电池汽车赛道。

　　“您团队没有涉足整车，是因为缺少整车生产制造资质，而这个资质恰恰新楚风有。”破产管理人趁热打铁提出建议，以清华工研院旗下水木氢源基金为主体，组建战略投资联合体，为新楚风重整提供投资。

　　理念上的共识、合作上的共赢，的确让朱德权心动。

　　随后，随州市、曾都区的主要领导七赴北京会谈，经过多轮考察对接，双方达成合作意向。

　　清华工研院水木氢源基金、广物控股集团、北京华夏顺泽集团组成战略投资联合体，共同增资4亿元控股新楚风公司。其中，市、区两级政府投资平台各出资2500万元，分别持有6.25%股份。

　　复盘引进战略投资全过程，让曾都区区长何胜印象最深的是，双方交流互动十分深入，唯独没有商讨土地、税收等优惠条件。直到战略投资联合体组建、新团队入驻接管，双方也没有签订约定各种优惠政策的招商引资协议。

　　对此，姜皓感慨地说：“以前招商靠‘讨’，客商强势，招商者处于被动地位，只能拼政策、拼优惠；现在招商靠‘找’，投资者与招商者是基于合作共识、互利共赢而作出的双向选择。”

　　启示

　　共识共赢是招商引资的制胜法宝。把盘活危困企业当作重要的招商机遇，找准双方结合点，把各方参与者变成利益共同体，才能真正合作共赢。

　　债务顺利化解，企业轻装上阵

　　在随州市，新楚风司法重整案创造了两个纪录。

　　一是，40多亿元债务，是截至目前随州市化债数额最大的一例司法重整案；二是，用时最短，从法院裁定受理新楚风司法重整案到裁准重整计划草案，仅9个月。

　　回忆这次时间紧、任务重的高难度“抢救”，姜皓认为，法治精神和市场思维是重整高效达成的关键。

　　曾都区法院作为新楚风重整案的主审机关，严格遵从法律规定和法定程序，独立行使审理职能，指定管理人并指导做好接管、清产核资等工作。同时，认定债委会成员并召集债权人会议，公正平等保护各方利益。

　　政府的“有形之手”，既不干预法院独立审理，也不干扰管理人依法履责，而是充分发挥协调保障职能，调动一切资源，尽力为重整工作扫除障碍。

　　新楚风重整期间，债权人数量近600家，既有央企，也有各类中小微企业和个体从业者，还有在岗职工400余人，如若协调不当，极易激化矛盾。

　　“我们充分考虑企业职工和小额债权人的权益，10万以下普通债权和职工债权全部现金清偿。剩余的普通债权一部分债转股，另一部分转为信托受益，让债权人吃下了‘定心丸’。”在重整计划草案修订过程中，破产管理人马不停蹄地往返于全国各地，带着重整计划草案，与债权人、出资人、投资人等利害关系人充分沟通。

　　最终，40多亿元债务被顺利化解，全程没有出现个访、群访事件。

　　新楚风公司总经理彭浪介绍，2023年，企业在全国重点市场建立直营网点，计划生产各类汽车7800辆，新能源物流车产销突破4900辆，新增产值7亿元。

　　看好新楚风未来前景，战略投资联合体意向追加投资30亿元。

　　启示

　　法治精神和市场思维是司法重整的底层逻辑。在法治框架下平等保护各方主体利益，通过市场化手段挖掘有限资产的资本价值，不仅实现了企业新生，也实现了法律效果、社会效果、经济效果的有机统一。

　　“从0到1”突破，抢占新一代底盘技术的先机

　　重整新生的新楚风，目标是氢燃料电池商用车领军企业。

　　为实现目标，一支百人研发军团正在武汉研发基地夜以继日。

　　作为新楚风的“最强大脑”，这支研发军团从全球招募，聚集汽车、氢能、材料等多行业顶级专家，清华大学、四川大学、华中科技大学等名校毕业生比比皆是。

　　“氢燃料电池产业是一个‘从0到1’的产业。”朱德权说，只有在原始创新上实现“从0到1”的突破，才会有“从1到N”的枝繁叶茂。

　　随州新楚风生产的4.5吨氢能源厢式物流车。视界网 张立 摄

　　目前，团队已成功研发4.5吨氢燃料电池轻型冷链物流车、18吨氢燃料电池厢式运输车，这两款车将于今年9月实现量产。“杀手锏”产品49吨氢燃料物流重卡，仍在紧张研发中，计划2025年量产。

　　“这款车全身上下都是宝，尤其是底盘。”朱德权解释，底盘是商用车的核心价值所在。以车载储氢系统、车载氢动力系统、三电系统和底盘技术的深度融合来发展新一代底盘，在国内是空白，在全世界也是革命性的。

　　谁抢占了新一代底盘技术的先机，谁就将抢占未来商用车发展的高地。

　　国内首条新能源专用车底盘生产线在随州投产。视界网 曾轩 摄

　　新楚风转型成功，有望引领随州从专汽之都发展成为掌握新一代底盘技术的新能源商用车之都。

　　围绕新楚风生产配套需求，曾都区积极引进上下游关联配套项目落户随州，推动氢燃料电池汽车全产业链布局。

　　重整一个企业，升级一个行业！

　　2022年，随州专汽产业产值突破600亿元。视界网 李文军 摄

　　如今，随州市以重整破产企业新楚风为契机，依托“风光”发电全省第一的优势，制定“1335”专汽产业转型升级方案，引导专汽产业驶入“电动+氢能”双轮驱动新赛道，实现专汽“上装升级、底盘换电、智慧赋能”，争创全国新能源商用车之都。

　　“‘从0到1’的创新，必将面对许多困难和挑战。”朱德权说，新楚风人将保持战略定力，推动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势。

　　启示

　　一家企业浴火重生，有望推动整个产业脱胎换骨。新楚风的破产重整，把创新点变成供应链，实现由点到链的“裂变效应”。

　　（来源：湖北日报）

　　【编辑：邓腊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