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有一个姑娘，出生在春秋时期的郑国。

　　彼时彼刻，郑卫两国，也仅仅都是小国。国家虽小，但其民风开放，文化也较为发达。这从《诗经》中，两国所占据的诗歌数量，就能很直观地体现出来。

　　《诗经》中分为“风”、“雅”、“颂”三部分。“风”所代指的，即是地方民歌或者情歌，共计160篇。这其中“郑卫之音”，居情歌之冠，而产自河南的“郑音”，更是冠中之冠，情歌数量竟达74篇之多。

　　郑国的女子，感情世界丰富，还从不羞于表达。《诗经》中有很多描述爱情的篇章，两千年之后的你我读罢，也会心惊肉跳，譬如有首诗歌叫《山有扶苏》，其中有言曰：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

　　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吟唱诗歌的女生，在告诉情郎：山上有扶苏，池里有荷花，没见着子都那个大帅哥，偏偏碰上你这个小狂徒；山上有青松，池里有水荭，没见着子充那个美男子，偏偏遇见你这个小狡童。

　　孔子在《论语》中，旗帜鲜明地指出：“恶郑声之乱雅乐也。”孔老夫子，将郑国的音乐，视作靡靡之音，认为其扰乱了高雅的音乐。

　　说回郑国的女子，以常理论之，但凡感情丰富的她们，长相自然也不差。

　　譬如，在大名鼎鼎的《谏逐客书》中，李斯曾写过如下之句：“郑卫之女不充后宫，而骏马駃騠不实外厩。”李斯其实是在揶揄秦王嬴政，有郑、卫两国能歌善舞的美女，您不充作后宫；有北方的名骥良马，您不填满马房，您到底图些啥呢？

　　李斯以其举例，也从侧面说明，郑国之美女，姿色美艳无双。

　　话说，郑国的国君是郑穆王，她的妻子是少妃姚子，两人所生的女儿，被后世称作夏姬，她就是我们今天故事的主人公。

　　夏姬出生于最多情的郑国，她又是郑国女子中的翘楚，可想而知，她生得能有多妖娆。

　　承

　　夏姬的故事，见诸于《左传》、《国语》、《史记》和《列女传》等书。

　　《左传》既是一部历史著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在中国文学史上，同样占据重要的位置。此书长于刻画人物，重视记录辞令。

　　《左传》用词简约，但对夏姬的刻画却颇生动，譬如书中称她为“美妇人”、“天钟美于是”、“尤物”，众男人皆“贪其美色”。

　　《列女传》描述得更狠。该书的作者乃是刘向，作者写此书时，倾注了大量的个人感情色彩，他完全把夏姬刻画成“妖妇”，所谓“其状美好无匹，内挟伎术，盖老而复壮者。”

　　相比而言，真正的小说《东周列国志》中的描述：“夏姬生得蛾眉凤眼，杏脸桃腮，有骊姬、息妫之容貌，兼妲己、文姜之妖淫，见者无不消魂丧魄，颠之倒之。”显得多少有点过于具象，反倒失去欲迎还羞的本味了。

　　根据以上书籍描述，夏姬本是郑国的一个公主，她长得如花似玉，早熟而又开放，还未出阁便于兄弟子蛮私通。

　　后来子蛮因她而死，郑家人也因此为天下人所耻笑。他们的父亲穆公，因此把女儿远嫁到陈国——同样是一个小国家。

　　陈国有个大夫名曰夏御叔，便是她的第一任夫君，需要指出的是，夏御叔的官阶位卑而权小，哪怕是在陈国，也绝不是什么出众的人物。

　　按照规矩，妻子要随夫姓，公主从此才被称作夏姬。夫妻两人婚后的感情颇为融洽，不久她就产下一子，名夏徵舒。

　　儿子长到十二岁那年，丈夫便亡故了，但精彩的故事，也才刚刚拉开帷幕。夏姬并没有寂寞太久，她邂逅到丈夫生前的好友孔宁。

　　孔宁惊异于美人的风情，几乎连考虑也没有考虑，便拜倒在夏姬的石榴裙下，他将朋友间的情意丢到九霄云外。

　　欢情之余，孔宁忍不住向另外一个朋友仪行父，炫耀自己的“光辉事迹”。

　　转

　　仪行父甚至没拿正眼瞧孔宁，他二话没说，只是把夏姬的绣裆（内衣）拿了出来。仪行父此举，就像是“宣誓主权”，孔宁也终于明白，原来他自己才是那个小丑。

　　可能是妒忌心作祟，孔宁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夏姬引荐给国君陈灵公。

　　陈灵公虽然后来活成了一个笑话，但笔者以为，他绝不是泛泛之辈。即位初期，陈灵公与鲁、宋诸国，在新城会盟，之后又联合诸侯攻打宋国，他确立了宋文公的合法地位。

　　陈灵公很有能力，但此人也有个缺点，他很好色。

　　孔宁向国君盛赞夏姬的绝世容颜，陈灵公也不介意与大臣分享美色，后来，一女三夫竟能和谐地相处。《东周列国志》对此事的总结颇为精炼：“一君二臣，志同气合，语言戏亵，各无顾忌。”

　　纸包不住火，他们三人的丑事，在民间流传。《诗经》也毫无顾虑地讽刺陈灵公：

　　胡为乎株林？从夏南！

　　匪适株林，从夏南！

　　驾我乘马，说于株野。

　　乘我乘驹，朝食于株！

　　陈灵公三人毫无节制，他们甚至穿着夏姬的“衵衣”，公然在朝堂上夸耀。“衵衣”和绣裆差不多，即是贴身的内衣，诸位可以想象当时的景象，是如何的辣眼睛。

　　有气节的朝臣当然看不下去，有个叫泄治的大臣，向陈灵公谏言道：“公卿宣淫，民无效焉，且闻不令，君其纳之。”

　　陈灵公含糊地说道：“我可以改正。”他转眼就把此事告诉孔宁二人，孔宁他们也不客气，建议杀掉泄治。陈灵公装作不知道，结果泄治最终也的确被杀了。

　　一君二臣在夏家饮酒，夏姬的儿子夏徵舒作陪。几杯水酒下肚，他们就说起不合时宜的段子，说着说着又拿夏徵舒开涮。

　　陈灵公对仪行父说：“小夏像你的儿子啊。”

　　仪行父哪里敢认，他恭敬地说道：“哪里哪里，夏徵舒更像国君您啊。”

　　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三人霸占母亲也就罢了，竟然还公然侮辱先父，夏徵舒再也不能忍受，他尤其痛恨国君。

　　夏徵舒找理由退席，他集结起士兵，紧闭起大门，亲手射死了陈灵公。

　　鉴于孔、仪两人行径，后来的读书人既替灵公感到不值，却也颇无可奈何：

　　谁与陈君嫁祸来，孔宁行父夏姬媒。

　　灵公徒认徵舒面，至死何曾识祸胎。

　　合

　　孔宁、仪行父两人反而成了漏网之鱼，他们逃至楚国，楚庄王早就觊觎陈国的领土，而夏徵舒弑君，给了他们出兵的理由。

　　没过多久，楚国的士兵便奔赴陈国，他们用“车裂”之刑，结束了夏徵舒年轻的生命，然后顺便灭了陈国。

　　夏姬作为俘虏，被抓到楚国的宫殿。楚庄王倾慕于她的容颜，也不由地想据为己有。

　　楚庄王是后来的春秋五霸之一，自然也非等闲之辈。年轻的时候，他整日醉生梦死，大臣伍举向他进谏，楚庄王说出了那句流传千古的名言：“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总之，楚庄王能听进别人的劝告。看到大王有纳妾的冲动，巫臣站出来慨然说道：“自古贤君不好色。”

　　除此外，他还搬出《周书》中的说教：“明德慎罚。”昔年，周文王正是遵循这四个字，才能建立起大周的八百年基业。

　　楚庄王做了个顺水人情，把夏姬赏赐给年迈的鳏夫襄老。

　　夏姬嫁给襄老的第二年，晋国和楚国发生冲突，随即爆发了战争。这场被称作“两棠之役”的战争，以楚国的胜利为最终结局，但襄老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被晋国将军射杀，连尸首也一并掳走。

　　襄老的儿子黑要，显然没有夏徵舒那份孝心，得知父亲被杀，他没有想着收尸或者复仇，反而在第一时间霸占了夏姬。

　　《左传》里如此记载此事，“襄老死于邲，不获其尸，其子黑要蒸焉。”其中的“蒸”字该如何解释，一直都没有定论，但应该不是多好的字眼。魏晋时期的经学家杜预，在《春秋左传注》中解释道：“上淫曰蒸。”

　　实践证明，黑要到头来，不过是玩了个击鼓传花的游戏，而夏姬就是那朵美丽的花。

　　某日里，夏姬哭哭啼啼找到楚庄公，她听闻郑国已经得到亡夫襄老的尸首，夏姬因此要求回娘家迎丧。

　　直到庄公去世，夏姬再也没有返还楚国。她回娘家小十年之后，巫臣趁着出使齐国的机会，绕道郑国与夏姬相会。

　　原来，巫臣下了一盘大棋。10年之前，夏姬为楚国俘获，看到她的第一眼，巫臣就不由自主，爱上了这个绝色的妇人。他言之凿凿地劝说楚庄王不要好色，竭力让夏姬嫁给襄老，就是为了自己早日得到她。

　　襄老身死后，巫臣悄悄地和夏姬相会，他让夏姬速速回国，并且情真意切地承诺道：“归，吾聘汝。”

　　楚共王即位后，巫臣终于得到出使外国的机会，他带上珍宝财物，马不停蹄地与情人赴会。一对情人最终投奔晋国。

　　巫臣收获了爱情，却失去了家庭与祖国。

　　五年之后，另一个原本想娶夏姬，却被巫臣劝退的臣子，趁势将巫臣和黑要的族人尽数杀害，并且瓜分了他们的食邑。

　　巫臣为了替家人复仇，建议晋国联合吴国，共同夹击楚国。当时的吴国仍旧属于野蛮部落，巫臣帮助他们训练部队，在不断的战争洗礼下，吴国渐渐强大，成为一方强国，而楚国慢慢衰落，新的世界格局，悄然发生着变化。正所谓：

　　衅隙不在大，巫臣图夏姬。

　　百端终困楚，吴子会黄池。

　　而所有的变化，间接来自于一个女人。围绕着她的男人，大抵都是不幸的，按照《列女传》的说法，夏姬“三为王后，七为夫人，公侯争之，莫不迷惑失意。”

　　后世的史官，恨不得将她骂死，但夏姬就是一个纯粹的女生，世事的纷争，与她毫无关系，她只想苟活，万一还能寻到一生挚爱，那就再好不过了。

　　夏姬终究是幸运的，她终于收获了最完美的爱情。

　　参考资料

　　1，陈红：《夏姬“祸水”形象研究——以〈列女传〉为中心》

　　2，刘姝睿：《中的郑国情歌探因》

　　3，高方：《男权视角与夏姬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