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中国民族成分最全的省级行政区之一，主要居住着维吾尔、汉、哈萨克、蒙古、回、柯尔克孜、满、锡伯、塔吉克、达斡尔、乌孜别克、塔塔尔、俄罗斯等民族。众多民族在交流、交往、交融的过程中，涵化成独特而多元融融（交融/包容）的文化环境。其中，以格律体为基础的新疆和田手工地毯，作为表述“多元融融（交融/包容）”的媒介，在“一体”的建构中，融入“多民族”特色，演绎出“多元”的中华民族文化。

　　新疆和田手工地毯作为新疆多民族文化的“标志”，可以将其视为一种具有能动性和人格属性的“物”，按“物”索骥，目的在探索新疆特殊的艺术设计环境。由新疆高台当代艺术中心（以下简称：高台）发起的BIYE项目（BIYE是古于阗tián语“织工”的意思）意在联动新疆和田手工地毯工坊与织作者，传承古老地毯工艺，激发新疆和田手工地毯的技艺创新，并不断在新媒体平台和合作媒体推广和田手工地毯的历史和工艺。

　　由上至下分别为刘昕、林奥劼、程然、马海伦与陈天灼合作地毯作品

　　该项目集结五位艺术家，陈天灼、程然、林奥劼、刘昕和马海伦设计制作一款BIYE×艺术家限量新疆和田手工地毯，通过艺术家的注入，尝试为新疆和田手工地毯工坊带来研发灵感和工艺探索，通过实际设计生产的互动，讨论传统工艺与创新文化的“交流、交往、交融。”

　　本次项目生产制作地在新疆和田地区，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南隅，南越昆仑山，抵藏北高原，距省会乌鲁木齐近1800公里。和田地区古称“于阗”，藏话意思为：“产玉石的地方”是著名的玉石之乡、丝绸之乡、地毯之都和瓜果之乡。和田玉、艾得莱斯丝绸、和田地毯为“和田三宝”。2008年，新疆和田地毯织造技艺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下的传统技艺部分。

　　中国美学（Da-Aesthetica）取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核心概念Dasein的德文前缀Da，意译“在此”“缘起”“亲在”其中“达在”同中文“大”的意译与音译巧妙合一。中国美学起源于中国意蕴的“大美学”，乃是超出狭义“感性学”意义上的“实践—生活美学”。在地毯编织中，格律体是一代代地毯手工艺人在“四方”“八位”的认知基础上总结出的地毯构成规律。也就是“九宫八位”在地毯图案上以一种对称、均齐的组合方式呈现，其中有边、道、角隅、中心陀，不同的纹样以对称的，四方八位的构成方式组合。地毯行业中老手工艺人所讲的十字、米子、井字构图也就是将格律体规律的具体化。

　　Biye手工地毯制作细节

　　对于格律体的“四方”“八位”是取自《周易·系辞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是人们最早对方位的认识，是中国人最早的宇宙观和审美观。“（图）格律体规律上进行“再创造”的新疆和田手工地毯，在“四方”“八位”的对称、均齐的组合方式中，融入以新疆维吾尔族为主要的多民族特色，其具有鲜明的民族特点和浓厚的地方文化色彩，被称为独具一格的“东方式”地毯，主要特点是：多层边框。几何图形内填入丰富而多变的纹饰，结构严整而富有韵律，形式多样而富有生活气息。其品种有铺毯、挂毯、座垫毯、拜垫毯、褥毯等。

　　新疆和田手工地毯图案别致，独具风格，色调高雅，在图案结构上充分体现了东方民族的艺术特色，尤其是维吾尔族的艺术特色，多以植物花、果、枝叶及饶有风趣的各类动物为纹样的基本造型，加以扩张变型，并辅以有变化的几何形纹理而构成。图案设计题材广泛，内容丰富，按图案内容和形式可分为石榴花、蜡花式、波浪式、波斯式、散点排列式、洋花式、五枝花式和博古式八大类。其中开力坤努斯卡（波浪式）是最具代表性的以经典几何图案为主的纹样之一。

　　上：打纬器；下：Biye手工地毯放大细节图

　　在格律体的结构下，通过十字、米字、井字形为线道对独具新疆多民族文化特性的图案布局或单独纹样进行设计，从而在色彩和纹样之间达到均齐和平衡，纹样的呼应和色彩的调和同样也是地毯的统一与和谐美中的重要法则。在统一和谐美格律体基础上寻求图案变化的多样性，也就是在纹样本身及纹样之间曲直、大小、方圆、疏密、高低、远近、虚实的对比，和纹样配色上的深浅、冷暖、鲜灰的对比。这种对比是在一定条理下的连续重复，最终产生有节奏、韵律的律动美感。在统一中变化，达到和谐与丰富并存。在结构中达成制动的能动。

　　Biye手工地毯所用材料

　　从文化人类学角度，新疆和田手工地毯以中国美学为基础，在格律体中融入新疆多民族文化特色纹样和图案，尝试深入挖掘中华传统艺术蕴含的思想观念、人文精神和独特技艺，在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宏大命题下，尝试实践多元一体的文化自觉。

　　新疆高台BIYE项目不只是传承传统手工艺，更是挖掘当代艺术。在项目实践过程中，建立艺术家（artist）、标志/索引/艺术品（index）、原型（prototype）、接受者/观众（recipient）的“溯因推理（abduction）”逻辑推理模式，这四者可以互为能动者（agent）和受动者（patient）。这种网状的互动关系，构成具有新疆独特文化基因的“艺术联结”（art nexus）空间。探讨艺术在社会关系网络中的流转运作，探讨艺术的生产、流通和接受的社会语境。在这里，我们探讨以新疆和田地毯作为载体的艺术设计空间，在五位艺术家的作品中，它是一个宽松的环境，是一个故事，是一场眼下的人类活动，是一朵新疆DNA的石榴花，也可以是，一间只属于自己的房间。

　　艺术家陈天灼

　　相比于地毯创作本身，陈天灼遇到真正的难点在“环境”。这个地毯创作的时候正赶上上海封控，他电脑和硬盘都被封上海的工作室。随身只有一个ipad可以用来画画，地毯初稿就是用ipad画的。

　　陈天灼的设计初稿

　　将地毯作为创作载体，是因为高台BIYE项目的邀请，陈天灼也是与BIYE团队实地考察的艺术家之一。“在来和田之前，我更多是想如何能把自己的一件作品放在地毯上，而实际了解这项工艺之后，更多思考的是如何能做出一个和田地毯，一个有和田地域特征的手工地毯。”在访谈中，陈天灼讲到图案的创作灵感，是源自同一段时间不同文化的经历，在参与BIYE项目同时，陈天灼除了新疆吐鲁番，和田地区，还探访了西藏的阿里地区。不同的环境不同文化、宗教的碰撞，石窟画，墓葬画，泥俑以及镇墓兽图案和颜色的影响而创作。

　　BIYE×陈天灼艺术地毯正反面

　　谈到工艺层面，是“舍，得”的游戏。设计初稿中色彩层次的明暗对比度强烈，画面呈现3D动漫效果，但是手工工艺部分还并不能达到，因此削减了很多画面中的色彩明暗对比部分，陈天灼表达并不影响最后的效果。这更像是一次探索。

　　目前，地毯制作工序已收尾。对于新品发布后的效果期待，陈天灼很直白又真诚：“希望主办方可以销售好，不赔钱，还能继续这个项目，找更多艺术家来和田。下更多的订单，让和田的工厂和工人们可以生存下去。”

　　BIYE×陈天灼地毯细节

　　艺术家程然

　　通过“旧”媒介持续地讲述“新”故事，这是艺术家程然在尝试与探索的。带着一些“先入为主”的概念，程然参与了BIYE项目的实地考察，了解到新疆和田手工地毯花纹样式的复杂多样性后，决定以此为鉴。保留弥足珍贵的本地传统纹样。以和田地毯开力坤（波浪式）努斯卡纹理为结构重新镶嵌图形，以极简的黑白配色去除情绪的倾向性，以纯色诠释“现代”和“浪潮”，同时保留复杂图式凝聚“聚合”的场景感。这里复杂的编织，叠加时间的累积，甚至容纳微小的误差，都是手工地毯的重要特点。当然，他也加入私人化的信息——马丁·戈雅猫。来自艺术家程然2017年创办的独立艺术空间马丁·戈雅MARTIN GOYA BUSINESS的经典图案，将趣味与潮流放置在传统中，像一种给记忆的留言，延续这个故事。

　　BIYE×程然艺术地毯正反面

　　关于颜色的选择，艺术家程然从一开始设定的纯色黑白，到些许色差的灰色搭配，更多的过渡色让整体更加沉着。程然仍然希望设计的地毯是庄重而又具有仪式感的，他表达为：“是一种信仰的物化形态。”

　　程然的设计材料以及细节

　　在和田考察地毯制作工艺的过程走访了很多家工厂，看到新的地毯在编织，也有褪色磨损上百年的地毯仍在使用，以及因为各种原因被封闭在库房中的毛线和落满灰尘的图纸，看到堆积的地毯，来自不同年代，出自不同的织工，让程然想到地质层，每一块都会作为一层纹理被包含在进程中。希望有更多的人关注传统的民族工艺，去维护、传承、实现可持续。需要做的事很多，这并不容易，作为个体非常难。

　　最后，艺术家程然将作品命名为《未来丝绸之路》引用丝绸之路系列丛书：“地毯是旧时代的信息，编码，文化承载，延续数千年，化为无数分支，破损，修复，被珍藏，再延续，如此循环往复”。

　　艺术家林奥劼

　　 因为没参与现场考察，无法预估手工编织最终呈现效果与设计初稿之间的差距，“不了解”成为艺术家林奥劼最大的难点。因此他选择了相对简单的黑白画面，以至于成品效果超出预期，难点变为惊喜。林奥劼自述：“我想象如果五颜六色应该会把编织师傅累死，就免得麻烦编织师傅，黑白就简单一点。其次，我懒。我认为彩色部分就点缀一下，重点在新疆给我的印象是彩色的。”因为“不了解选择尝试，因为“不了解”尊重当下创作感受，又因为“不了解”而成就了解。

　　BIYE×林奥劼艺术地毯正反面

　　在访谈中，林奥劼坦白，还没接触高台BIYE项目之前，对“新疆”“内蒙”“维吾尔族”“回族”“穆斯林”等等概念和地理位置都是混乱的。甚至向朋友确认内蒙地毯和新疆地毯的异同。接着，就是一步到位、一气呵成的设计。在具体生产制作环节中，有些画面效果确实不能呈现，取舍是必要的。目前，初版已经完成，待双方确认后应该准备量产，效果很满意。希望新疆和田手工地毯被更多人看到。无论是创作还是访谈，林奥劼都非常尊重当下的人类活动，尊重自然场景，愿意体验未知的艺术家。

　　BIYE×林奥劼艺术地毯的设计细节组合

　　艺术家刘昕

　　拥有新疆人DNA的刘昕毫不犹豫地接受高台BIYE项目的邀请，因为远在异国他乡，对于没有真正地“接触”材料，是她最大的“难”但是，从小家里常年铺设的地毯又让她感到无比熟悉。于是，她走访了纽约曼哈顿的古董地毯店铺，非常幸运地找到石榴纹样的传统和田地毯。

　　“虽然它们大多非常老旧，但还是可以看到它的材质，帮助我对地毯的结构以及颜色，乃至地毯长期使用后褪色等特点，这些更加实地的体验弥补无法在现场与作品接触，无法跟材料对话的小遗憾。”

　　因为这次走访，唤起刘昕对家乡的思念，决定使用新疆石榴花图案进行创作，选用石榴花取自繁茂之意，讲述繁殖和生育，意在引发好奇。生长于新疆的刘昕作为人口迁徙的第三代，从祖籍‘继承’的惯习，到多民族文化的‘替代’，由nature发展到culture，探讨复杂性和多样性以及生命的延续是始终如一的初心。她表达：“如果新疆是一颗石榴的话，我其实也是当中一个小小的果实。我想要尝试讨论呈现这个“家庭”富有的状态，像石榴花一样繁茂的状态。”

　　BIYE×刘昕艺术地毯正反面

　　今日回溯的手工地毯编织，似乎有点那么的“不合时宜”，当所有的东西都要求量产以降低成本和效率的今天，手工编织地毯的生存空间持续被挤压。在新疆，上好的手工地毯可以是世世代代流传下去的传家宝。家这个概念，是小家庭，更是大家庭。另外，讨论到新疆艺术设计环境，刘昕表达这里存在一种“距离”，这种“距离”产生了“美”，并保留了独特的艺术设计发展空间，但也延迟了与主流的“交融”。刘昕在思考：“艺术家们‘走进来’‘走出去’相互交流，相互扶持，共同促进整个生态更加良性发展的重要性。”

　　刘昕所设计的手工地毯制作细节

　　作为工程师的刘昕是唯一一个“融”解格律体边框的艺术家，没有用到边框是一个无意识的决定。她表达，在创作的时候更多从一个纯粹的视觉语言来考虑，比较关心的是它的尺寸，采用长条形，一来是配合基因序列，表达一个无限延展的可能性；二来也是考虑到地毯与不同居家户型的匹配度，不需要非常大的客厅，可以放在走廊，甚至放在床边。所以当时想设计一个比较窄的地毯，希望可以让更多的人把它带回家，让其回归到使用空间。

　　艺术家马海伦

　　“我一直都希望自己能在新疆这个已经充满着传统民俗文化，少数民族文化魅力的地方去发现新的文化潜力。这是我觉得这个项目最难的地方吧。”马海伦表达，地毯予她是一种personal记忆，并描述了一幅具有新疆“集体记忆”的画面：“新疆干燥炎热的夏日午后，和家人围坐在地毯上吃西瓜，看电视、聊天。”

　　抱着对传统工艺的敬重及对编织工人的尊敬，她试图在传统与创新之间找寻一种“白平衡”。在这次地毯创作中，马海伦选择沿用格律体，这是唯一保留的传统图案部分，一是致敬传统，二是马海伦的另一个身份是摄影师，这更像是相机边框里构图的一种延续。

　　BIYE×马海伦艺术地毯正反面

　　创新的部分，聚焦在内容和颜色上。在颜色上，边框中刻意回避了传统新疆和田手工地毯的配色“深红”“藏蓝”，reimagine“粉（baby pink）”“天蓝（baby blue）”马海伦试图通过颜色特有的情绪和表达属性，表述她对新疆和田手工地毯的思考。在内容上，区别于传统地毯对自然，土地等宏观事物的叙事，她的地毯故事聚焦在一个非常私密的空间—— 一个女孩的卧室。像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间只属于自己的房间A Room of One’s Own》“It is much more important to be oneself than anything else.”马海伦讲述的是“完美女孩”“她们”“她”“自己”。

　　“在画这个女孩的时候，我想到在长大过程中周围的一些女孩。其中一个会在出门见我们的时候脱掉无袖里的打底衫，但回家的时候又会在门口偷偷穿上。想到一个小时候被院子里大人称为“完美女孩”的姐姐。想到我一个很注意自己仪态的女同学，还有那些担心亲戚朋友眼光的女孩们和她们的担忧。我没有任何批判什么的意思，我只是想到了她们，也想到了自己。”

　　马海伦所设计的手工地毯制作细节

　　马海伦通过地毯创作，试图讨论“被构造”的性别中包含的社会标尺，历史记忆的温度（女性前辈们的生活方式，对审美以及身体的态度。）更重要，在画面中真实自在展现腋毛与腿毛的当代女孩。所展现的不同代际对女性身体私密性与集体性的认知，既有艺术家隐秘的私人记忆，也有理性的、秩序表面下的集体关照。

　　在访谈中，谈到如何理解“美美与共”艺术家（artist）程然表达，美就是与生俱来的共性。一个“共（Co-）”字尝试阐释新疆高台当代艺术中心BIYE项目营造的“艺术联结”（art nexus）空间。通过艺术品（index）新疆和田传统手工地毯，既体现了当代艺术创新和传统文化继承的实践的统一，也呈现出不同艺术理念和表现语言的交融，更依托广大（recipient）接受者“美美与共”的文化观念。从当代艺术角度去联动传统，使传统工艺在当代艺术创作的语境下实现再创造，形成当代艺术与“地方性文化”的真正互动，在当下社会中集中的呈现、转化并应用到当代艺术设计文化语境。＊

　　《未来丝绸之路THE SILX ROAD》将首次展出五位艺术家联名设计地毯以及有关和田手工地毯的工艺剖析。展览将于7月29日—8月28日在WallpaperSTORE*上海静安嘉里中心店亮相，由Biye，卷宗Wallpaper*和高台当代艺术中心联合举办。

　　撰文：Tian Tian

　　编辑：Xinx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