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明德庐

　　作者|付明德

　　张家慧一案的剧情正在向另一个方向发展——由对司法人员法律信仰的拷问转向对律师职业操守的追问。因为在行贿张家慧的名单中，有18名律师名列其中，占据了行贿人数的“半壁江山”，也占据了张家慧受贿总额的“半壁江山”。一个高级法官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却连累如此众多的律师一同“栽跟头”，如此场景，剧情不发生一点“改变”，似乎也有点不合情理。

　　如此众多律师跟着张家慧一同“跌倒”，深层次问题是法律职业群体的法律信仰问题。众多律师涉案不过是表象而已。当行贿张家慧的名单在网上流出后，我曾不怀好意的浏览了一下当下那些牛气冲天的律界大咖的社交账号，发现众大咖对这一事件保持了少有且几乎一致的沉默。何以如此？恐怕是大咖们在这一事件中，照见了自己或律师江湖的影子，有不便为外人所道的苦衷。因此，张家慧案不但将一个贪婪的法官展现在公众面前，也将律师群体推到了聚光灯下，照见了律师江湖的光怪陆离。

　　其实，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律师圈也不例外。律师就如同武林中的侠客一样，行走在律师江湖之中，成为某一个“流派”的成员。所不同的是，律师江湖不同派系的形成，不像武林江湖那样源自“武功”的传承，而大多是由律师的自身条件所决定。细数起来，大概有如下派系：

　　资源深厚的关系派。

　　已有好多年不看律所的宣传资料了，不知道现在律所的宣传资料变成了什么样子。遥想当年从边塞小城来京城应聘律师，看过若干律所的宣传资料，其中这样两句话给我的印象最为深刻：“本所律师大多来自于司法机关、政府部门”；“本所在政府部门、司法机关中有着良好、深厚的关系资源”。当初对这两句话的含义并不甚了了，京漂了这么多年，看惯了“资源深厚”的大律师是如何长袖善舞，才理解了这两句话的深刻含义。这两句话也可以用于对关系派律师进行定义。这派律师要么本身就来自于政府部门、司法机关，要么就是嫡亲密友在政府部门、司法机关担任“要职”，所以才能“在政府部门、司法机关中有着良好、深厚的关系资源”。这派律师从不担心案件来源，也不用担心案件的结果，其唯一辛苦的工作就是数银子。年入千万甚至传说中的年入亿元的律师，大多出于此派。

　　共同分食的勾兑派。

　　行贿张家慧的十八名律师应属此派。此派律师也 “在政府部门、司法机关中有良好、深厚的关系资源”，只是“良好、深厚”的程度稍逊于关系派。此派律师的突出特点是通过“分食”，与某些政府和司法官员形成了非常固定的圈子，建立起牢固的利益同盟。这派律师通过向客户展示“良好、深厚”的关系资源而赢得客户，并通过利益输送获得有利于委托人的案件结果。这派律师亦收入颇丰，年入上百万甚至上千万一般不在话下。

　　云山雾罩的忽悠派。

　　律师没有工资收入，靠律师费养家糊口。而律师费来源于客户，若没有客户，就意味着没有收入。毕竟只有少数人才能与“政府部门、司法机关中有着良好、深厚关系”。而要想进入某一个固定的圈子成为勾兑派律师也要受到各种各样的条件限制，即便愿意“分食”也并非易事。在此种情况下，“明日的早餐在哪里”就是摆在大多数律师面前最为突出的问题。如何与客户沟通并最终获得客户就是律师必须具备技能，也是生存的第一要务。由于关系案、人情案、金钱案普遍存在，“打官司就是打关系”已经成了某种社会共识，形成了“官司未进门，两边都托人”这种独特的社会现象。因此，律师是否有关系，就是客户是否选聘的首要条件。于是，三舅是庭长，二姨是局长，同门师兄弟是院长，炫耀甚至虚构关系资源，成了某些律师赢得客户的“必杀绝技”。不实事求是分析案情，专捡客户喜欢听的说，动辄无罪、保证胜诉成为某些律师招揽业务的常态。这派律师的突出特点是成天云山雾罩的忽悠当事人，姑且称其为忽悠派律师。其中某些人打着搞关系的旗号从客户那里捞取不义之财，成为地地道道的骗子。这派律师的做法虽让人不耻，但由于客户成熟度不高，“得手率”并不低。不过这派律师风险较大，每年都有律师入狱的新闻曝出，大多都源于此派。

　　上述三派律师相当于武林江湖之中的少林、武当、峨眉和华山，是律师江湖的主要派系，不但切走了整个法律服务市场百分七八十的市场份额，而且在律师界占有重要地位，律师江湖的大佬多源于此。此次张家慧案涉案律师头上的光环，就说明了这一点。

　　一言难尽的死磕派。

　　这曾经是兴起于一时但很快就销声匿迹的一派。对于这一派律师，本人情感颇为复杂。由于关系案、人情案、金钱案普遍存在，司法不公极其严重。在此种环境下，不搞关系、不勾兑官员，磕事实、磕法律、磕不公正的程序和判决结果，是一个正直的律师必须具备优秀品质，理应给予鼓励。但本人也认真研究了这派律师过往死磕的案例和磕法，发现很多人没有磕对地方，有的人由于缺乏法律素养和司法伦理，把死磕演变成了一场场闹剧，有的甚至因利益驱动被某些势力所利用，把自己磕进去了，导致这一派别很快销声匿迹。

　　行为艺术派。

　　前几年，时不时的有这样“滑稽”的视频从网上流出：某些律师在法院门口“翻跟头、倒立”。在某著名少年的性侵案中，甚至有个别女律师在法院门口高举字幅。这就是传说中的行为艺术派。这派律师惯常的做法是：因对某具体案件的处理结果不满，通过在敏感场所做一些夸张的动作，利用互联网进行传播，引发社会公众的关注，以期达到某种目的。不过这派律师因其始祖杨姓律师受到严厉处罚而发生变异——由肢体语言向文字语言的转变。由于自媒体等社交媒体的兴起，这派律师目前常用的做法是对案件事实进行一定程度的加工：屏蔽掉对己方不利的事实或情节，刻意夸大对己方有利的事实，使用一些惊悚的语句，写成文章通过公众号、微博进行传播。以期引发公众关注，进而期待获得对己方有利的结果。那些把辩护词或代理词洋洋洒洒写成抒情散文的律师也可以归入此派。接受监督本是司法公开的应有之义，律师不论是庭前还是庭后，把案件事实公之于众，以期通过舆论监督获得公正的处理，只要公开的案情不涉及个人隐私和国家、商业秘密，都是正当的。目前对这派律师遭受诟病之处在于某些律师为达到目的故作惊人之语而不能实事求是的公开案情。至于个别人为了成名，恶意炒作案情，如某著名少年性侵案以及某著名企业家性侵儿童案。这些做法，本质上是“成就了律师的名声，损害了当事人的利益”，必须给予坚决的否定。

　　孤独落魄的守道派。

　　这是当下像大熊猫一样稀有但活得却如同流浪狗一样的一派律师。这派律师堪称遵守律师职业道德、职业规范的典范。他们潜心钻研法律，具有深厚的法律功底。他们鄙夷关系，拒绝勾兑。他们实事求是、客观的给当事人分析案情，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不迎合当事人。他们在法庭上条清缕析、据理力争。这本应是律师江湖的泰山北斗、中流砥柱。然而，由于种种原因，当客户看到他们没有且拒绝关系时，便会惋惜的站起身来转身离开。而他们所代理的案子，一旦遭遇张家慧之流，虽顽强抗争但亦难免惨败。他们常年奔波于为当事人申诉的路上，气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是常态。这些人既无豪车又无别墅，孤独且落魄。然而，所幸的是，当下仍然有一部分律师虽九死而不悔，依然在顽强的坚守。

　　这也许就是张家慧案映射出的律师江湖的光怪陆离。律师作为一种制度设计，承载了社会公众颇多期许。但无论是律师群体还是个体，都无法摆脱具体的社会环境而独立存在，有时难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正是律师这个江湖产生的一切怪象的根本原因。但这绝不能成为堕落的理由。如果每一个律师都挺直脊梁，不为三斗米折腰，不但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改善这个江湖的生态环境和自身的生存环境。也会赢得更多的赞许和尊重，亦不辜负民众的期望。尽管目前尚有颇多令人失望和不如意之处，所幸尚有人在坚守且环境也在发生些许改变，因而没有理由太过悲观和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