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阳：三线建设，永不褪色的记忆

□ 雁子

德阳新貌（唐泽全轩视界）

三线建设铸就了德阳曾经的辉煌。几十年的奋斗，中国机械工业版图上已形成北有沈阳，南有德阳的格局，这与二重、东电、东汽，东工……分不开的。

在德阳旅行有人说是从一个工厂到另一个工厂。在这个随处可见机器、厂房的城市里游走，会有一种别样的感觉，无论是声势显赫的中国二重、东方电机、东方汽轮机，还是已经消逝或转型的耐火材料厂、东方电工厂（东工）等，都带着别的城市所没有的金属气息。德阳总会唤起人们对三线建设的美好记忆。

第二重型机器厂建厂开工典礼（资料图片）

1958年研制的电机（资料图片）

守山进山，建设四川

三线建设诞生于我国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历史选择这个时间，似乎是某种必然。毛主席曾对三线建设说，“三线建设搞不好，我睡不好觉；没有路，骑着毛驴也得去；没有钱，把我的稿费拿去……”1958年，邓小平同志视察德阳工业区时就指出：德阳的工业是国家的大工业。对制造冶金设备、电站设备来说，它是目前全国最大的，这是机械工业之母——“母机”工业，这里将建成为一个新的工业城市……

这样，德阳在摩拳擦掌中迎来了二重、东电的开工奠基，打响了一场建设二重的人民战争！这个千百年来一直固守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传统生活方式的川西北农业小县，面对滚滚而来的建设大军，开始虽有些手足无措，接着是积极响应；极目平野，车马奔腾，这里天地正宽，大战方酣。

先觉者先驱们率先开启了艰苦卓绝的工作。在最初的建设中，人们还能看到苏联人的身影，后来分道扬镳了；中国一重、哈尔滨电机、哈尔滨汽轮机、上海新业电工……建设者们从富拉尔基、哈尔滨、上海出发，最后会师德阳。他们带着历史的使命与责任，一路的曲折跌宕，见证了中国工业历史的一个重要过程，

“备战备荒为人民，守山进山建设四川”，如果帝国主义把东北工业基地打垮了，四川还有。二重厂的杨振华，早年抱着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的信念，报考清华大学电气化专业，在他看来电气化跟共产主义有着某种程度的关联，毕业填志愿时只写了一句：到党和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清华学子在二重，就有那种老三线人的风骨。

目睹了西方百年工业文明后，中国必须建立自己的工业体系。为了和东北大工业生产相呼应，决策者们瞄上了大西南的德阳。这里一千年来没有发生过大地震，实在是一个可以大规模开展重工业建设的地方。因此，旌湖边的徜徉，远不只是绵远河水的回味，还有德阳三线建设的别样历史：1956年，德阳设工业区；1958年，重点骨干企业二重、东电开建；1964年到1978年，德阳被确定为三线建设重点地区，一大批大中型国有企业项目相继开工。在这个宏大的愿景构图上是对整个中国重工业的重塑。

开拓奋进，忠诚执着

为纪念德阳工业建设六十周年、三线建设五十四周年和改革开放四十周年这三个跨时代历史事件，德阳市文史委组织编纂的《铭记——63位德阳三线人口述史》中，展示了德阳三线建设的精神，其内在轨迹的变化，经由63人口述、本土作家们整理探讨而呈现出来，有着抽丝剥茧般的意味。

三线建设的大幕拉开时，上海耀华玻璃厂领导在动员职工内迁、组建川纤厂时，情绪激昂地说：“党中央和毛主席非常重视三线建设，我们都是党培养出来的，就要响应主席的号召，到三线去发光发热……”进川后，川纤厂选址在罗江枇杷岩的地方，当地老百姓称这里为“关山梁子”，听说毛主席很关心三线建设，这里的老百姓也不拖后腿，对在这里建厂积极支持。

要在大西南的荒僻之地建设出几座现代化企业，初建时的艰难可想而知。1959年从沈阳低压开关厂来东电的王天铎这样描述他初来德阳时的感受：我们在摇晃的火车上度过了两天两夜，火车缓缓地停靠在德阳火车站，天空下着小雨，通向城区凸凹不平的马路上一片泥泞……我们扛着简单的行李，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城区走去，我们边走边问，终于在路边看见一排简陋的房子，上面挂着“德阳水利发电设备厂筹备处” （今天的东电厂）的牌子……第二天起来，我们才认真打量我们今后工作的地方：一排工棚和在建的车间厂房，没有围墙，周围就是农田，部分大麦、油菜已经收获，等待收割的小麦在田野里迎风摇晃……

他们住在稻草做顶、竹编做墙的草房里，有些草房甚至盖在稻田里，铺着稻草的板床下面是尚未成熟的水稻，睡到半夜还要留意有没有黄鳝上床；行车要吊上百吨的设备，却没有大型运输设备……好不容易从捷克进口回来了一台12000吨的水压机，开封便出现严重锈蚀。除了手推车、铁锹、洋镐等，剩下的就是他们的两个肩膀和一双手！建设三线，这里面需要有怎样坚定的信念！

很多三线企业在组建时就有部队传统。如金鑫公司，其前身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五建筑师。整个部队转业，一律脱下军装，军团作战，不减当年，尤其是面对大型、高精尖工程时，如机电安装公司为二重厂万吨水压机配套的行车安装时，整个就是军事化的：早上集合，交代当天各项工作，要求所有参加吊装的操作工都要完全熟悉自己的操作机具，然后上台演练，将行车整体起吊至二十米高，然后转角。若出现偏差，技术人员立刻跟上，对数据进行重新计算，如此多次反复。起吊安装那天，个个心里都捏着把汗，最后，行车分毫不差地落到了预先安装好的行车轨道位置。任务顺利完成。

以二重为首的德阳三线建设者们，确实不负众望。二重1971年正式投产，定位就是大型轧钢、锻压设备铸锻件和大型火炮、航空锻件等。先后完成了号称“中国轧机之王”的4200毫米特厚板热连轧机、万吨多向模锻水压机、原子反应堆本体、高空实验舱等。其研制出的在国内、国外均属首次的长江葛洲坝电站试制17万千瓦水轮机不锈钢叶片，是二重的一张名片。在后来的重大水电工程中人们都能看到二重厂的身影。《林海雪原》的作者曲波也是二重人，据说只要他在德阳，二重厂俱乐部里就歌声雷动，连空气里都充满了音乐和故事。

1966年开建的东方电工厂。作为一家电缆专用设备厂，是将上海新业电工机械设备厂一分为二而来，投产没多久，便成为地方上人人羡慕的国有企业。穿得也属这个厂的人最洋气，妇女们的衣服也最时髦，听说她们中有人洗脸用的香腻子都是上海带来的……过儿童节时，东工厂职工子弟的汽车玩具和洋娃娃这样的小礼物，让德阳本地人无不充满羡慕。

耐火材料厂当年负责筹建的创建者夏传弟是一个传奇人物。他从威远急调到德阳指挥筹建耐火材料厂，耐火材料厂刚有了眉目，又被调去筹建轻工业纺织公司，公司下辖德阳经纬编厂、德阳毛纺厂、德阳涤纶厂，办好了厂又解决了妇女就业问题。待到轻工业公司的办公楼、食堂建起开工时，一纸调令又把他调回到耐火材料厂。耐火材料厂的使命是为冶金部在川内的几个直属企业配套生产耐火材料。二十年时间里，二重需要的耐火材料几乎全部由其供应。吃了回头草的老夏，硬是带着他的职工将耐火厂建成了德阳的纳税大户，收入当时比二重、东电还高，以至德阳当时流行着一句话：女儿女儿快快长，长大嫁给耐火厂。

机电安装公司肩负着为二重和整个四川军工、重点企业做好筹备接待、工程安装等工作使命，1959年到德阳时，大片的田地已被先期入驻的二重和东电变成了车间厂房和红砖瓦的宿舍。二重厂慷慨解囊，拿出一栋位于今天103生活区的五层楼房给对方，作为临时办公点，住宿也是从二重厂生活区中划出的两栋。

德阳的三线建设中，无论哪一个工厂，哪一个车间，都是德阳大大小小工业事件与传说演绎的舞台。这里有过兴盛也经历了衰败，然而忠诚与执着，是德阳三线建设最迷人的地方。几十年的奋斗，中国机械工业版图上已形成北有沈阳，南有德阳的格局，这与二重、东电、东汽，东工……分不开的。

铭记：辉煌永不褪色

六十多年风雨变幻，德阳诸多国有大中型企业大都改变了容颜。有些现在是新一代大国重器的摇篮，如东电、东汽，合而为东方电气，二重也整合为国机重装。另有些则成为了历史的记忆，如东工、机电安装公司、耐火材料厂等，早已在国家经济改革的调整中消失。在德阳庆祝工业建设六十周年之际，金鑫公司一名叫左世英的老人，颤颤巍巍来到现场，在签名簿上写下了这样的诗句：三线布局寓意深，工业建设六十年，德阳重装堪重器，开国常委每牵挂，我辈有幸尽绵薄，万众改革谱新篇，更喜当今领导好，走向富强尽开颜。这五十六个字，虽然质朴，却说尽了德阳三线建设的历程。

当年赫赫有名、造出了第一台争气牌汽车的金鑫公司则留住历史，变身为德阳三线建设的博物馆。从过去的修配汽车到生产汽车，到生产防爆开关、高压柜，再到最后变成凝固的展馆；老厂房里汇集了德阳三线建设企业淘汰下来的老旧设备：二战时期美国生产的车床，抗美援朝战场上缴获的叉车……甚至还有朝鲜生产的一些机器。当年金鑫公司为鼓励职工爱护设备保护设备，特意贴上红旗标签的红旗车。这里一张开工典礼的照片上，几块木板临时搭起的主席台上的“鼓足干劲、力争上游，为加快建设工业区而奋斗”的标语，主席台下席地而坐的劳动者们，让人重见了当年三线建设者们的战斗场景。回来后我把这张图发在朋友圈里，写了四个字：又见豪迈。便有微友转给别人：属于德阳人的岁月。

金鑫公司的侯德芳为我们讲解着德阳三线建设的历史。这是一场有关德阳工业发展、德阳三线建设的现场教学课。对着车间里的各种机器设备，我们浮想联翩：记得我第一次到德阳，踏上为二重东电运送大型设备专门修建的大件路。我们问路时，冲着路旁打着各色“连山回锅肉”招牌的餐馆大们大声嚷嚷，远处农舍前的老妪却率先领会了我们的意思，挥着手臂，念念有词，说东北人最喜欢到她家吃熬锅肉！从这里，我们体会到当地人对老三线人的深情。

我一次又一次地为三线建设者们那些英勇豪迈所感动：与蛇共舞的什邡钻采厂人，夜深人静打着手电筒拿着木棒在河滩野草丛中的东汽人，在草棚里研制出电机的东电人，被拉丝车间银灰腐蚀了双手的川纤人及开着争气牌汽车在全国各地试车的大修厂人……让人难忘，一切如在眼前。无论后来怎样，1958到1978年的德阳二十年，当是德阳工业发展最美好的时光。曾经的记忆，铸就的辉煌，永不褪色。

德阳东汽厂房全景（苏碧群轩视界）